四六级考试的存废之争

“年年泄题今又泄”
西安某重点高校大三学生小李，1月8日上午，参加了大学英语四级考试，这是他第三次进入考场。此前两次，他考了58分和57分。

考前半小时，他手机上出现了一条短信，是考题答案和作文题目。小李一位同学的朋友，去年就是通过某种特殊渠道提前弄到考题答案，顺利通过了四级考试。

“现在校园里，预先买卖答案的人不少，价格差不多为七八百元，先付定金，事成后补齐。”小李表示，如果能弄到真题也算物有所值，但“其实还是假的多”。

如何甄别获取答案的真实性，关键看作文题目。小李收到的是关于下岗失业的主题，卷子发下来后，作文是有关竞选学生会主席的发言。

小李显然不够走运。但是今年四六级作文题以及部分答案已经在考前出现在互联网上，不少考生“幸运”地获悉。较之前几年连续发生的重庆、北京考务人员泄露四级考题的案件，今年考题泄露又有新的突破：六级考题答案首次被泄露。

一时间，国内各大网站都将此事件放在头条显著位置，网友评论热烈。

针对此次考题泄露事件，记者致电教育部，被告知其目前态度只有三句话：教育部对此极为关注，正在做进一步调查，并将根据调查结果作出相应处理。

铤而走险去作弊

追溯源头，四级考试始于1987年9月，六级考试则开始于1989年1月。全国每年举行两次四六级考试，今年报考人数已达到600万。考试也从起初仅仅针对学校内部教育的考核，“异化”为一根几乎与高考同等效力的指挥棒――考试本身被赋予了很多注脚和决定性色彩。比如，四级不通过不能拿学士学位；六级不通过，不能拿双学位，也不能拿硕士学位；用人单位招聘，六级证书也往往成为必要条件。

“我对这类需要长期记忆的科目根本不感兴趣。”小李无奈地告诉本报记者。

寻找考试“枪手”、毛遂自荐者的广告公然贴在各大校园的公告牌上。泄露考题的事件也连年发生，“年年调查年年泄”，网友们失望地发泄着不满情绪。高校老师们则表示，巨大利益驱动下，泄题、作弊之风日后会愈演愈烈，甚至有些地方采取的手段令人匪夷所思。

据未经核实的知情人士向本报举报，在四川绵阳地区，去年就出现了考前“背答案”的事情。整个过程异常诡异，每个人先交4000元，被带往未知之地后，事先没收一切随身之物和通讯设备，有人组织大家背诵考试答案。等到考前15分钟，他们的手机还会接收到作文题目的短信，这等同暗号，一旦和考卷作文核实无误，就证明此前背诵答案有效。举报人称自己为绵阳某大学大四学生，其朋友参加过“背答案”全套行动，当时参加人数差不多有近200人。他声称，整个行动有组织，有计划，让人感到恐怖。

“答案交易出现后，有谁还愿意傻傻地花费时间苦学。”网友们纷纷表示，“真的该反思四级考试的必要性了！”

垄断滋生怪现状

作弊泄题事件背后牵扯出巨大商业利益链条，这都是英语考试异化带来的必然结果。

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学者表示，“四六级考试成为社会评价体系的一部分后，作为主导教育的部门也是沾沾自喜，痛并快乐着。”

他曾经作过粗略估算，每个考生上缴十几到二十几块钱报名费，600万人参考，一年两次，那么光报名费的收入就是上亿元，这些费用最终花在哪里？

去年，审计署审计长李金华在年度审计工作报告中指出：仅仅是一个全国大学英语四六级考试委员会，自1989年以来就违规集中各地考试费2.24亿元，未上缴财政专户，并从中坐支相关考试费用等1.9亿元。

这位学者还指出，为分得四六级的一杯羹，各类校内、校外辅导班也纷纷开办，“可以说，英语四六级考试每年对GDP的贡献是很大的。”这位学者无奈地开着玩笑，“英语考试变成了衡量学校成绩的标准，衡量教育官员政绩的标准，主管考试的人既得名，又得利，还养肥了外语培训市场。”

“我是半个硕士，因为六级没有过，学校没有给我学位。我在读硕士期间参加大量实践，发表5篇专业论文(学校规定一篇就行)。但是，我找的两个很好单位就因为我没过六级泡汤了。”一位网友这样叙述自己的经历。


　社会对证书和考试的迷信，扭曲了外语教学本身。另一位研究机构的学者把这类考试比作全国各地的开发区热，“上世纪90年代开始，各大院校纷纷参与211评比工程，其中四六级考试也就被赋予更多内容，成为考核教学质量的一项重要标准。”

然而，整日忙着考级的学生们的英语水平，并没有因此而提高。“这种考试造成不少学生高分低能。毕业后英语依旧张不了口，写不出东西，无法和外国人顺利交流。”中央财经大学一位有着20多年英语教学经验的老师感慨道。

在考试指挥棒引导下，越来越多的学生们感到校内无法“吃饱”。知名的民办培训学校“新东方”，1998年开始涉足四六级培训。据北京新东方国内部主任周雷介绍，每年光报名参加四六级培训的学生就达四五万人次。“自1998年起，人数逐年呈几何数递增。”甚至很多外地学生慕名来报暑期班。

“其实如果学校教学质量有保证，就不会有我们的市场。”周雷说。

也有从事英语培训的匿名者表示，目前大学生英语水平逐年下降，有的还不如以前高中时的水平，“同时，扩招使高校英语教师力量捉襟见肘，有的让在校研究生代课，根本不能保证教学质量，学生纷纷寻求校外援助。”

一些接受本报记者采访的高校英语教师对此也是牢骚满腹，“社会不应该把责任都推到老师身上，我们和学生一样，是考试制度的受害者。老师们在教学上根本没有自主性，如果平时讲一套学习方法，考试采用另外一种方法，教师就会逐渐失去权威。”

“中国这么大，国情如此复杂，实行一种考试制度，实在不合理。”学者们纷纷指出。

治标尚须先治本

身处无形大网之中，“受害者”反应总是最敏感的。很多网友把不学英语上升到民族骨气的层次。但是，综观网友评论，取消四六级考试的呼声非常之高。“中国的四六级，职称，研究生英语，都是一票否决，各专业如此。好多人多数时间都在学英语，没时间探究专业。没有一个国家把外语提高到如此重要的程度。”怨言非常多，“大学生活在我的印象里，就是一直为四级奋斗，现在我是研究生了，一直在为六级奋斗。我的专业课却是一塌糊涂。这不是因小失大吗？建议取消四六级考试，学习是自主的事情，不应该变成负担。”

其实，社会范围内就四六级制度的反思从1990年代后期就开始了，并且自始至终伴随着对高校英语教学制度的批判。

1997年，南京大学一位老师把英语教学比作一壶烧不开的温水，呼吁大力改革大学英语教学。1990年代末，几个年轻的复旦大学英语老师与国家四六级考试委员会主任委员杨惠中展开讨论，希望取消这类统一考试形式。杨惠中则坚称“四六级考试是一把科学的检测英语水平的尺子，为我国大学生的实际英语水平提供了客观的、精确的描述”。

对此，英语教学界知名学者刘润清教授态度最为坚决，认为大学英语课程改革要取得成功，关键就是取消现行的四六级考试制度，而且迫在眉睫！学生们把“绝大部分时间都用来应付英语四六级的考试，从而影响了专业知识学习。原因很简单，专业学得再好，英语没过级就毕不了业。这是不正常的”。

刘教授还指出，四六级考试中出现的鼓励学生猜题，让教师和学生把精力都放在应试上，高校排名与四六级挂钩等现象，都是不正常的。“虽然教育部没有下文要求这样做，但归教育部高教司主管的全国四六级英语考试委员会却每年都公布各所高校的考试通过率，并进行排名，这是不公平、不科学、完全脱离实际的。”

复旦大学和上海外国语大学两位不愿透露姓名的教授也表示，应取消这种“一票否决”制的考试模式，“硬指标扭曲了外语教学应有的本质，是对高校专业教学的本末倒置。作为工具的英语，在大学生课程表和现实社会中的过于膨胀。对大多数应试者而言，英语既然不是专业，就理应回归其工具的本位。”

本报记者采访的北京、上海多位英语教学研究专家，对四六级考试的共识有以下几点：

――整个外语教学效率低，造成社会资源巨大浪费。

――四六级不是社会化考试，也不是为找工作专门设计的，所以不能以社会需要作为支撑考试的理由。英语学习，统考就会导致僵死。

――语言本身很复杂，不可能只有惟一的答案。四六级考试本身设计模式存在弊端，客观选择题太多。作家王蒙曾经做高考语文题只勉强及格，大量选择题能否真正客观反映英语水平？事实证明，选择题已经成为垃圾，好多国家已经不再采用。

――四六级考试不能变成像高考一样统一的指挥棒。应当根据各校教学和生源条件加以区分，并给予各大学校充分的评定自由。有学者建议，可以率先由几所条件成熟的名牌大学建立自己的英语考试制度，带动周围小学校，然后在各个大学之间形成竞争格局，以此铲除统考所带来的弊端。